翻译理论家尤金·奈达和查尔斯·泰伯曾对翻译下过一个经典定义:翻译是用最贴切而又最自然的对应译语再现原语信息,首先需准确译出原语的意义,其次要贴切传达原语的语体风格。可见,优秀的译文既需在内容上求信达意,还要在语体风格上传神合体。中国现代翻译家张谷若的译作就是这种形神兼备的典范。他的译作数量虽不多,但却以《德伯家的苔丝》和《还乡》的出色翻译(尤其是在语体风格上的表现)被译界盛赞为“译作的楷模”,他也成为托马斯·哈代作品在中国的最佳译者。
为使译本被目标语读者更好地接受,译者不仅需用地道的语言准确传递原作者的真实意思,更要为目标语读者重现与原作者相近的审美体验。张谷若强调,译本应在语言文字和表达方式上,尽量接近以至酷似原作的风格。比如,原作中的散文,要翻译成散文形式;原作中是诗行,翻译过来也必须是诗句;原作中乡民的对话带了方言、俚语,翻译时也要选用带乡土味的口语;原作中上层社会使用典雅的语言,译文也要体现典雅的特点。
张谷若在翻译哈代作品中的威塞克斯方言时,别具一格地运用山东方言,使译文准确传神而又不失异域风情。英语地域方言变体的发音部位与标准语体不同,因此,采用汉语地域方言变体作为翻译资源,就能使方言语体在翻译中发挥独特作用。张谷若用山东方言来译哈代小说中威塞克斯乡民的对话,比如,他使用过“过晌儿”“俺”“这档子”“臊”等方言用词。如果把译文中的这类方言词换成标准汉语语体,原作中的威塞克斯小镇风情将会荡然无存,译文质量和表达效果则要大打折扣。
在译文中使用通俗的口语体词组,也是张谷若翻译的一大特点。例如在《德伯家的苔丝》中,亚雷初见苔丝即说“whatacrumbygirl”,张谷若将这句话译为“多肉头的个大妞儿”。从词典定义看,“crumby”的原意义“柔软的”“面包屑似的”,而哈代用这个词描述亚雷心中的苔丝,想表现其微胖可爱的形象,语义在具体语境中得到延伸。为了忠实于原作的意思,张谷若用粗鄙俗语“多肉头的个大妞儿”来表达,从用词上形象生动地凸显了亚雷的本性不良,体现出纨绔子弟初见苔丝就想入非非的卑劣心理。由此可见,张谷若的译本语言上尽量和原作对等,生动形象,贴近生活,却又合乎情境。
通读张谷若的译作,不难发现他还经常使用四字成语。四字成语大多出自历史典故,内涵深刻简短精辟,且易记易用,并常附有感情色彩。在翻译中灵活使用四字成语,可使行文流畅,增加译文的美感。
《德伯家的苔丝》中,当苔丝决定把自己的过往告诉克莱尔时,她的心情异常复杂。张谷若在翻译这一段时就大量使用了四字成语:“苔丝听了这番话,辛酸悲痛、灼肤炙肌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枕头上直流。她五脏六腑,肝肠断折,狠命咬牙,决定把自己的历史,对克莱尔和盘托出,她母亲的警告也不顾了。”在这段译文中,紧凑的四字成语连用强调了苔丝纠结的心情:一方面她爱克莱尔,不想对其有所欺骗;另一方面她又害怕克莱尔知道真相后,他们二人的感情会破裂。四字成语的使用形象生动地描绘了主人公的心理变化,在简化原文的同时又符合原文情景,为译文增色不少。
文化差异和文化信息缺失是翻译的难点和障碍之一。因此,为译作添加适当的注释是必不可少的工作。谢天振认为,一部严肃、认真的译作往往都由“主件”——原作正文的翻译和“配件”——译序、译后记和译注等两个部分组成(《译介学》)。张谷若的译文没有给人带来阅读障碍,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在于其译文有大量的注释。
张谷若曾在一次谈话中讲到翻译的注释问题:“我认为注释是翻译的必要工作,未作翻译而先要作注释。我所谓的注释,当然不是字典和词典搬家,那是人人都会作的。我所谓的注释是针对所译的地方,解决疑难问题。”(楼沪光《笔耕墨耘五十春——记老翻译家张谷若》)哈代的作品中经常会涉及英国本土的民间传说、历史典故、地理知识、风土习俗、政治法律等,而这些内容难免会对中国读者造成阅读理解上的障碍。为此,张谷若在翻译时有针对性地添加了很多注释。
例如,对书中“她(苔丝)虽然上过村里的小学,但是她嘴里的方言,却还保留了相当地多”一句,张谷若加注说明:根据英国语音学家琼斯诸人的观点,所谓的英国的标准语音是英国南部受过公立寄宿学校教育的人所讲的那一种语音(他称这种音是receivedspeech,而不主张用“标准”这一说法)。矫正学生的方言是英国小学教员的职务之一。说方言的孩子们,在公立学校寄宿求学的,方言容易改,而在不寄宿的乡村小学里求学的,他们的方言很难改。此处的“方言”也是我们通常所理解的方言,但不同之处在于,英国教员会在小学里纠正方言,有教养的人应该说标准的英文。为避免中国读者误会,张谷若在注释中特意注明英国“方言”的具体情况。同时,该注释也让我们更加清楚地知道哈代想表达的深意:他不仅想告诉读者苔丝口音未除,也要表明苔丝是没受过多少正式教育的农村女孩。这个注释让读者一目了然,为读者理解故事情节提供了方便。
翻译工作者既要忠实于原作,也要使译文便于读者理解。所以添加注释是解决翻译中的这一矛盾的好方法。加注释进行解释或说明,既可解释原文中出现的有关引喻、影射及其他问题,又可保持原作的韵味、风格。
张谷若对待翻译极为认真,一本译作出版后,总要反复修改。虽然他的译文在海内外广为流传,深得赞誉,但他从未自满。例如,在《德伯家的苔丝》年版译本中,张谷若将“saidshewithsomethingofdignity”译为“她带出一些自尊的样子来说”;而在此书年版译本中,他将这句译为“她带出一些自尊自重的神气来说”。“自尊自重”一词让苔丝的傲气跃然纸上,明显提高了苔丝的底气,更加凸显出苔丝的铮铮傲骨。再如,张谷若在《德伯家的苔丝》年版译本中将“what’sdonecannotbeundone”译为“已经做过的,不能变成并没做过的呀”;而在年版译本中,他对这句话的译法进行了较大修改,译为“已经泼出去的水还有什么法儿收回”,通过灵活应用通俗口语体词组使译文更具创造性。正如他在一个注释中所说,“what’sdonecannotbeundone”是“英国古谚”,这种译法使译文与原文在表达形式上实现了对等,无疑更为传神。
张谷若在晚年评价自己的翻译生涯时说,“我以为托之空言,不如见之实行”。他翻译的《德伯家的苔丝》等优秀译作,出色彰显了哈代原作的风格。他的翻译实践,也成为中国翻译文学史上的珍贵遗产,值得进行深入挖掘和研究。
(作者单位:湖南城市学院人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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