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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倬云美国,病了

来源:楷模 时间:2023/4/9

年,我从台湾跨过大洋到了美国,进入芝加哥大学攻读进修,从那时开始,到现在已经六十年了。

回顾前尘,这六十年来的演变,不仅见之于美国一地,而且因为美国是现代世界的重要部分,一切在此地发生的变化,都影响到全世界的人类。

今天我已经八十几岁,来日不多,在这个时期,趁我还没有昏聩糊涂,将自己的观感贡献给大家参考。

(本文节选自《许倬云说美国》一书,从经济、政治、文化三方面对美国之症结进行探讨,内容有所删改。)

口述:许倬云匹兹堡大学荣休教授、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

编辑:正风

来源:正和岛

六十年前,我满怀兴奋进入新大陆,盼望理解这个人类第一次以崇高理想作为立国原则的新国家,究竟是否能够落实人类的梦想。六十年后,却目击史学家、社会学家正在宣告这个新政体病入膏肓……

回顾初来美国,曾经佩服这一国家立国理想是如此崇高。在这里客居六十年,经历许多变化,常常感慨如此好的河山,如此多元的人民,何以境况如此日渐败坏?

01、“魔法师在玩弄他的魔杖”

从经济运作的模式上来看,目前的货币制度可以说是经济魔法师手上的魔杖,谁能掌握这个魔杖,谁就能操纵市场以钱生钱。

根据年的福布斯报告统计,美国巨富人家的类别及财富总值统计数字是:

从事金融业者的财富有亿美元;

科技工业者占亿美元;

餐饮从业者拥有亿美元;

百货零售者占亿美元;

房地产从业者有亿美元。

显然,金融业,这个以钱换钱的买卖是最有发财机会的,所以我们也看到,20世纪那些曾经代表美国某一生产业的财团,如洛克菲勒、摩根等,今天的旗舰业务全都变成了金融银行业。

这个过程中,美国的货币经济便逐渐与生产脱钩了,财团们以大鱼吃小鱼的方式吞噬弱小的生产事业,货币在流通中也失去了作为其后盾的生产力,单纯的“以钱生钱”,年美国经济的大衰退,就是奉行这样一种经济秩序而走火入魔的后果。

这里,我不妨列举几个典型的例子:

1.“次级房贷”

在“次级房贷”的圈套里,银行将自己的贷款凭据——无论是否到期,无论是否已经烂尾——低价出售换取现金收入,在市场上购买这些凭据的客户,无法检验包装内部实际的情形。

于是,各种鱼龙混杂的包装里不仅有房贷,还有保险创业风险贷款,而买主明知是笔“糊涂账”,又将其用于抵押换取现金,一路过手之后,每家银行的账面上都有大量的盈余,而实际上都是空头游戏。

大多数的金融机构明知故犯,内部没有检查机制,外部也没有人监督,金融纪律荡然无存,百年老店雷曼兄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一个环节露了馅,进而拉动一片,最终导致公司破产崩溃。

2.利用各种规则漏洞逃税

从20世纪后半期开始,许多美国企业机构,在海外小岛或者瑞士一类的国际城市成立空壳公司,经由复杂的国际贸易过程,财团将自己的利润挂在空头公司上,逃开美国的纳税义务,。

更有甚者,通过空头公司之间的彼此借贷,造成纠缠难解的账面记录,再以此种记录当作营收业绩借入款项,最后用破产的方式来逃避偿付。如此一来,金融秩序完全被类似的欺瞒、诈骗脱离了轨道。

据说二十年来,美国财团的盈利有63%是挂名于那些海外小岛的空头公司,逃避了应付税款,仅我们所熟知的计算机巨头“苹果”一家,去年全球利润的70%都是挂名于海外离岛的虚设公司。

3.普遍流行的信用卡制度

二战后,大量的信用卡开始在美国市面上流转,但从持卡人的刷卡到付账之间,通常有一个月的时间差,这一段时期的空白,按众多卡片的使用量来计算,也就等于是有数倍于货币流通量的信用在外流传。

这种通货膨胀,其实并不容易管制,对于市面的影响,表面上看来可以促进繁荣,实际上却掩藏了通货膨胀的严重隐患。

货币本身以信用的方式,在市面上膨胀若干倍而无人能约束,一个国家或一个市场的经济,几乎就立足在空虚的泡沫之上,这些泡沫会刺激货币的生产量,造成生产过度而无以偿付的窘态,如果不加管制,随着大泡沫的破裂,经济也就崩溃了。

最近还出现了比特币,由虚拟的符号代替实质的货币,可世间本无比特币的存在,如此一个空洞无物的东西,居然可以当作交换投资的对象。

现代经济走到了这个地步,已经离开了生产、消费之间的关系,市场成为赌局,经济成为博弈,这不是我们理解的资本主义,而是货币堆积起来的假象。

然而,因为有利可图,就有人在其中兴风作浪,人类制造的假象,居然可以影响到本来应该自行趋衡的经济,我们只能说,魔法师在玩弄他的魔杖。

到了今天,经过了一百多年的演变,高度工业化以及科技研究成果带来的不断更新的生产模式——制度优越的现代工业文明,居然陷入一个虚假泡沫的信用经济!

信用经济不断地以膨胀维持繁荣,以刺激欲望来增加消费量,而且唯恐其流转的速度不够迅速,无论经济理论如何玄妙的解释,以常识而论,这种制度体质并不扎实。

经济全球化的时代,别处的经济体制正在成长中日趋充实,而美国确实日趋空洞,美国的经济霸权,如何能持久不塌?特朗普不明白这一现象,却号称要恢复“美国第一”,宁非梦想?

02、自由与平等,正在消解殆尽

再来看美国的选举制度,有历史学家认为,开国元老麦迪逊设计的“选举人会议”,最初乃是担忧全民投票可能会因为选民素质不齐,使得选举结果沦于“群众”的民粹主义,他盼望群众选出的“选举人”素质较佳,可以自作判断选举国家领导者。

但目前美国的选举制度却遇到了另一项难题——在两党制的投票下,第三党很难有崛起的机会。

美国的第三党通常只在本州有一定的票数,超过原始发源地,就很难得到几个大州的选票,这就造成选民的选择只能是非此即彼的,在新的意见涌现时,无论是两党体制还是议员选举制度都没有容纳新意见的空间。

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在选举活动过半后,大家才发现选民其实已经注意到新的议题,可在选举的分野之中却无人代表这一新出现的民意。

今天恰好又是关系到美国前途走向的“关键时刻”,美国社会贫富不均以至极点,新任总统和议会都必须立刻处理这一严重课题。

然而,特朗普总统不仅没有理解当前形势的紧迫性,其种种行为更是堪称荒谬,这就是因为两党制度下第三方意见无法出现,以至落得这么一个令人扼腕的下场。

此外,在议会政治下,选民们有权通过游说来表达他们的意见,所以每个选区都会诞生庞大的说客群体,他们可以合法的代表背后的利益团体与议员们进行磋商。

于是,任何一个法案,从提议到讨论以至终结,过程会重叠、反复,各种利益团体都会使尽所有的手段,包括“合法”的贿赂(相关利益团体会为了某一种方案的性质,尽力支持某一个议员当选),但这无非是利益输送的另一种面貌,我们也不难猜测,一项经历了冗长和琐碎讨论过程的法案,最终会与原意产生多大的差距。

民主政治号称汇集民意,代表人民的意见和利益来制定国家行政的方针,可现实的情况却是,仅在立法这一环里,就如此迁就不同利益团体的利益,甚至借民意来使各个有关方面获得最大的私利!

另一方面,即便是民主传统里最重要的选举环节,同样令人深感卑鄙和肮脏,年,我第一次亲身经历的美国大选,就不是一场干净的选举:

最开始,民主党内的候选人由肯尼迪和史蒂文森竞争。

史蒂文森品格高、学问好,办事能力也强,尤其他的见解是中间偏左,顾及老百姓的福祉,也有执行的能力,但是他没有财团的支持。

他的对手肯尼迪是马萨诸塞州世家大财阀的子孙,又有哈佛为首的东北名校作为智囊。肯尼迪的竞选,从党内竞争开始就开创了美国选举的新传统,第一次使用商业广告的力量,雇用了美国广告业的高手,以大量的金钱投入媒体。凭借强劲的扶持力度,肯尼迪毫无意外的成为了民主党的代表人物。

(这里多说一句,肯尼迪家族世世代代有人参政,时至今日,罗伯特·肯尼迪的儿子已经进入国会,约翰·肯尼迪的女儿也曾是驻日大使,这一家世荫不绝,虽然每一代死于意外的人出奇众多,但其地位还会延续下去。)

同样,在他与共和党尼克松对阵的时候,双方虽都是辩才无碍的高手,然而尼克松的公开辩论,依然停留在无线电前的讲演,但闻其声而不见其面貌表情。肯尼迪则有广告商替他设计,面貌、衣着、神情等都是着意打扮和训练出来的结果。

于是,一个化过妆在荧幕上侃侃而谈的肯尼迪,与一个完全没有化过妆甚至看不到面貌的尼克松,在荧幕上立见高下。选民们只看见形象,而没有看见的能力。

到了投票的最后阶段,民主、共和两党几乎打成平手,但肯尼迪获得了芝加哥市长理查德·戴笠的大力“帮助”,后者以其在当地的势力,为肯尼迪“做票”,取得了一千多票的领先票数,帮助他获得了总统大位。

可以说,自年这次大选后,美国的总统选举就进入了比拼财力的阶段,每一个参选人只有投入大量的资金,才能买到必须的广告,才能获得媒体的推介和哄抬,而财团和巨富们也尝到了自己支持者当选后所反哺的回报,就这样,本来应是以候选人第一要件为考虑条件的政党理念,在有意无意间演变成了一套金钱与权力挂钩的游戏规则。

所以今天的局面就是,财富不仅能够决定政权所向,还可以指挥公权力采取种种有利于发展财富的政策和法案。这就使得在国家支撑之下,财富会愈来愈向上层集中。

各种大财团合而为一,全盘指挥政治;若干矛盾和对立的利益集团,为了利益又彼此抵制和拉扯,使得一些良法美意无法在国会通过,也无法在行政权上顺利地执行。

再加上政坛人物一方面依赖财富的支持,另一方面财富和权力合二为一的时候,一定会出现一些掌权的人物,类似世袭地延续他们的政治地位。

这两个方向,时而交叉,时而平行,势必将美国立国的原则——个人自由、人与人之间的平等,逐渐消解殆尽。

眼看着一个人类历史上难得出现的伟大实验政体产生、发展,其目的在使人人能够决定自己的命运,聚合在一起能共同获得全体的福祉,如此伟大的实验,经过近三百年却是逐渐变质,沦落到如此地步。言念及此,能不感伤?

03、美国的新文化:浅薄而煽情,热闹而空虚

资本主义本身是唯利是图,因此,金钱污染美国文化,也成为难以避免的困扰。从美国立国以来,金钱就决定社会地位、决定教育修养、决定权力归属。

二战以后,美国迅速地繁荣,俨然跃登世界领导者的霸主地位,国家聚积了巨大财富,于是,国民在工作之余也寻求娱乐,如此催生了娱乐和体育这两项吸金产业。

随着电视的出现,美国的文化也得到了刺激发展的新空间,在极短的时间内,堆塑出了一批拥有庞大粉丝群的巨星,如猫王、披头士、迈克尔·杰克逊等。

这些歌手们拥有数百上千万歌迷,经常有机会举办音乐会,每次聚集在场的群众甚至是数以万计的,这一股力量创造了美国新的文化,其特点是浅薄而煽情,热闹而空虚。

与这些出于感性的群众活动相伴而行,阳刚的体能活动则是事后大为兴旺的体育产业,原本在学校作为体育项目的运动,其参与者和观众也开始向全民普及,于是中小学孩子们体育课学习的棒球、篮球和足球等,逐渐发展为大学之间的比赛,最后又在全国形成了几个大赛的联盟。

学校发展体育的原来用意,是给青少年提供锻炼体能的机会,举办比赛更多的也是学校之间的友谊赛,并不涉及利益。

可慢慢地,由于观众超过学生和校友,学校纷纷设立球场,校际比赛的门票收入也愈发可观,于是学校的各种球队逐渐转变,几乎就是职业球员了,进而,学校开始网罗有潜力的学生,遂以高额奖学金吸收好球员。

在学校中,这些球员不必注意课业,只需在球赛效力,他们入校目的不在于求知,而在于开拓职业球员的机会,校方也是一样,接受这些学生入学的初衷,就是为了获得校级球赛好成绩,以劝说富有的校友捐助学校经费。

于是,“身心健康”的教育宗旨,扭曲为学校、球员和富有赞助人三者之间的金钱游戏。尤其对于那些球员而言,无论最后成功与否,他们仅是变相博戏的工具,丢失了入学求知的本意。

对于职业球赛而言,更是完全以营利为目的,一个老板集资若干后就可以主办一个球队,若是球员晋级提升或者成为明星,就能以此吸引更多的观众,球场和球队的收入以及球员的薪资都随之同步上涨,除此之外,球队老板还可以卖广告、食品和纪念品等获取收入,很多人凭此积累起了数十亿的资产。

而这些财富的来源,很大一部分都是由工厂的劳工阶层来支付的,这些人收入不高却努力储蓄,盼望能够在比赛季节看一场球,即使一场球会花掉一大笔月薪,但他们却乐此不疲,因为美国人需要寻求刺激:快速地奔跑,群众的吼叫,以及球星的英雄形象。

还有许多人甚至认为,球队代表的城市就是代表自己,这是因为在今天社区/社群均已淡漠疏远时,本地队带来的虚荣,填补了他们已经淡化的群体归属感。

更可悲的是,由于娱乐和体育产业所使用的媒体,其所及群众之广大,以至于宗教人物和政治人物也都见猎心喜,现在的特朗普总统,就利用信息工业中的传播工具“推特”来传达他的观点,直达每个选民手上的手机。

这种借助即时通信工具诉之于群众喜好的方便手段,已是今天政治活动中无法摆脱的一个圈套,结果就是,政治家凭借情绪化的表达、直接的个人形象来获取选票,而非理性的思考和辩论。如此的政治活动导致的后果,即是哗众取宠的“群众民粹主义”。

总的来说,球场与大型演唱会反映为群众主义,将无数个人席卷入热闹而不必负责的盲目、冲动之中。于是集体意志呈现为民粹;“平等”观念导致轻视“优异”,甘于凡庸;从“自由”观念出发,则蔑视传统与规范的约束。

美国的社会结构走到这一地步,也就可能因为缺乏真正的归属和心灵依靠的理念,渐渐由疏离而至涣散解体。如此危机,令人担忧。

04、赛马依风,越鸟栖南:我的一点个人感想

回顾故国,自从清朝末年以来,一代又一代中国贤俊盼望找到方向,将中国改革为庶几能与西方国家并驾齐驱的状态。

现在,西方原本最接近理性的美国政治体制,居然沦入如此困境!中国将来的途径应是如何?我愿意在检讨美国历史之时,向台海两岸的中国人,一抒个人的感想。

第一点,最近几十年,台海两岸工业化和城市化突飞猛进,尤其最近二十年左右,几乎已经将所有的田园都转变为城市,但我们不应忘记,美国的都市化现象所导致的社会解体、个人粒子化以及社区之间的分裂和对立。

最可怕的就是在水泥丛林之中,每个人都变成迷失的个人,孤独而迷茫。

第二点,在中国的文化体系之内,人有生存的价值,每个人都应该有生存的机会。自己希望能够存活,就不要剥夺其他人存活的权利。

台海两岸,最近几十年来财富增长了,但是穷富之间的差距巨大,穷困这生计艰难。公权力必须在财富的分配上,使最穷困、最无助的弱者也有活下去的机会,人的生存权利应当有所保障。

第三点,中国大陆自从改革开放之后,实质上施行的是国有资本和自由市场并行的经济体制。

中国大陆许多的巨富,有的是凭着自己的努力,例如阿里巴巴的马云,然而不可讳言,有些财产的累积,却是经过假公济私获得了致富的机会。

我认为,公家尤其不能将土地轻易地释放,作为私人致富的本钱,其他行业可以让私人经营,凭本领取得合理的利润。

第四点,管理国家应当是相当专业的工作,要谨防群众政治所产生的僭主困局。

美国的民权运动发展到今天,已经落实到每个成年人都有一票,但无可讳言,“群众”并不一定理性,如何避免非理性的选票,选出来非理性的人物,这是需要考虑的问题。像“特朗普现象”,就是群众盲目地按惯例行事所致。

第五点,政治是处理大众意志和处理委托事务的制度,今天的社会,尤其是国家层级的复杂社会,许多政务牵涉到专业的考量。

美国的国会议员就没有专业要求,于是,由国会议员所组成的各项专业委员会在处理全国专业问题时,往往荒腔走板。

中国传统思想体系中,法家实际上就是以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的理论知识,落实于“贤能政治”。法家着重的是专家的知识,以及专家知识实施考核。

凡此议论,乃是野叟献曝,以备将来参考,我年已八八,侨居海外,故国种种,我已经没有发言资格。

只是赛马依风,越鸟栖南,总盼望中国一天一天更好,也希望这世界四分之一人口的大民族,能在世界上采取列国体制之长处,创立一个最好的综合体制,为亿万百姓求福祉,为天下万世开太平:建设一个大同世界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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